第一百四十三章 庙里有个人(上)(1 / 2)

庆余年 猫腻 5987 字 2019-05-07

风雪停了。

听到那个平淡的声音,范闲双瞳紧缩,警惕地望着面前若天书一般的木门,不知道里面会跑出怎样的一个怪物来。

然而过了许久许久,雪山深处的神庙依然一片安静,庙里那个声音在解答了范闲的那句下意识怒问之后,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复杂的思考过程里,陷入了沉默。

紧接着,庙前那扇奇大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,如此沉重的大门打开时,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,令人有些不寒而栗。庙门开了十五度角,在正面看不见里面的风景,然而这无声的开门似乎昭示了庙中人的某种邀请。

范闲的心脏在这一刻咚咚地跳了起来,然后强行平伏了下去,他眯着眼睛望着庙门的阴影,脸上没有一丝表情,却出乎所有人意料,缓缓地坐了下去,就坐在了石台上的浅浅白雪上。

他本以为就如同数十年那遥远的过去一样,当苦荷大师将要打开庙门时,里面会如闪电般探出一个黑影,给自己这些人最强悍的打击,然而庙门开了,却没有丝毫动静,难道说庙里的那个人也会感到寂寞,感到孤单,感到冷?所以庙中人很希望看到自己这些人的到来?

宝山在前,地狱在前,天堂在前,繁花雪景在前,只有咫尺,偏生范闲却坐了下来,唇角挂着一丝微涩的笑容,闭上了双眼,开始不断地冥想。

海棠和王十三郎并没有听懂庙中那个声音与范闲的对话,毕竟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博物馆,他们也不明白范闲为什么此刻却在庙门前坐了下来,他们怔怔地看着神庙打开的大门,紧张地走到了范闲的身旁,取出了身边的武器,开始替他护法。

海棠的武器依然是她腰间的那柄软剑,王十三郎却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根木棒,就像个明遗迹,或许和自己前世的那个世界之间,有些什么关联。

“庙里没有什么危险,那些神庙使者应该死光了。”范闲沙哑的声音,忽然打破了神庙内部维持了无数年的安静,雪台上的那只青鸟转过头颅,看了他一眼。

范闲忽然开口说话,令他身旁的海棠与王十三郎吃了一惊,自进入神庙以来,海棠和王十三郎的情绪,都被这些前所未见,闻所未闻的庞大建筑遗迹和那只若能通灵的小青鸟所震慑住,早已失却了在世间时的冷静判断,有些惘然。

“都死了?”海棠和王十三郎纯粹是下意识里复述了范闲的话语,却根本不可能认同他的判断,庙里没有什么危险?一个虚无缥渺的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所在,忽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,谁能像范闲这样硬硬地说出这个判断来?

海棠看着雪台之上的那只青鸟,面色有些微微发白,颤着声音说道:“即便是破落的仙境,可依然是仙境,天人殊途,须有敬畏之心。”

天一道的天真孩子们,对于神庙的崇拜深植于骨,青山一脉的徒子徒孙们,从来没有一个人继承了苦荷大师最强悍的精神,包括海棠在内,世人面对着神庙,进入神庙之后,都会下意识里自我认知弱小许多。

“有什么好敬畏的?”范闲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,在心里狠狠地想着,五竹叔说过,家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,在府外的巷子里死了一个,老妈死的时候,神庙也死了一个,看今天一直安然进入到此间,神庙依然没有使者出现,便可以肯定,这座破庙里只是一片荒地。

神庙不是仙境,只是遗址,确认了这个事实,范闲的心里便再也没有任何畏怯,他眯着眼睛,看着雪台上的那只青鸟,忽然开口说道:“看样子使者死了,神庙的仙人早走了,只留下了这只仙鸟,随便逛逛,我们也回吧。”

海棠和王十三郎难以置信地扭头看着范闲,他们此时的心绪有些不宁,竟是没有听出范闲这句谎话,当然,这也是因为范闲苍白的脸上那抹怎样也挥之不去的淡淡失望与悲伤,演的太过高明。

“瞎”海棠准备说,若神庙真的荒芜破落到了这种程度,如果真没有什么之外的至高存在,为什么不试着找一找五竹的下落,却就要这样无功而返?王十三郎此时浑身肌肉紧张,不知道怎么面对这座空旷而荒凉的大庙,经历了如此多的艰辛,才穿过雪原到达此处,他怎么甘心就此退回?

范闲急促地咳嗽两声,阻止了海棠的问话,只是死死地盯着雪台之上的那只青鸟世间任何事都是需要理由的,既然神庙只是一处文明的遗址,一座博物馆,那么这座大庙里那个声音将自己三人请进庙里,自然有事情需要自己去做。

事情的发展果然如范闲所料,雪台上的那只青鸟忽然咕咕叫了两声,一振羽翅向着蒙蒙的天穹飞去,却只飞起了约十丈左右的高度,便倏地一声变成了无数光点,消散在了空气之中!

海棠和王十三郎身体一震,用最快地速度靠近了范闲,护住了他的全身,十分惊恐神庙里出现的变故,会让范闲这个最脆弱的人就此毙命。

范闲却根本不害怕,他只是眯着眼冷冷地看着空中那些缓缓降下的光点,那些光点降到雪台之上的半空中,开始凝结在了一起,就像夏夜空中的无数萤火虫,因为某种神妙的缘故,排列成了某种形状光点渐渐明亮,渐渐黯淡,露出空中一个渐渐清晰的人影,那些线条越来越清晰,看清楚了袖角的流云衣袂,看清了腰间的黑金玉带,看清了脚下那双翘头华履。

一个古袍广袖的老者,就这样出现在了半空之中,看不清楚他的容颜无官,但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存在,他的脚没有站在雪台上,而凌空这样飘浮着,他的人明明在这里,可是海棠和王十三郎却根本感觉不到丝毫的呼吸心跳,甚至是连存在的感觉也没有!

凌空而立,似欲随风而去,广袖在雪台之上轻轻飞舞,淡淡湛光笼罩着这位老者的全身!

这样一幕场景,震慑住了雪台前三人的心,能够凌空而舞,能够身放金光,这是什么层次的修为?不,这哪里是修为,这明明是仙术!除了神庙里的仙人,还有谁能够用这种令人直欲膜拜的方式,出现在世人的面前?

海棠和王十三郎睁着惘然的双眼,看着面前这幕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画面,很自然地将这个青鸟化成的存在,与传说中的神庙仙人联系在了一起,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,自然而然地拜了下去,诚心诚意地向着雪地拜了下去。

范闲也拜了下去,双膝陷入薄薄的软雪之中,身体开始颤抖,像是一个陷入了激动之中难以自拔的世人。

谁也无法解释面前的这幅画面,纵使范闲前生时的文明,也无法营造出如此神乎其神的现象,雪台上那个泛着湛湛光芒,凌空而立的仙人,显得那般真实,真像个神仙。